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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解放前夕的“红色”聚餐会

文章来源: 浏览次 2020-02-17 00:00:00

  1947年1月的一天夜晚,新年刚过,复兴中路上有户人家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。在客厅,主客热情握手拥抱。主人是金学成,当时的公开身份是报刊编辑兼营商,实际上是中共地下党员,在中共上海分局直接领导下工作;客人是化名张登的上海分局统战部长兼宣传部长沙文汉。

  金学成与沙文汉是一同在日本进行过革命活动的老战友,深夜倾谈格外亲切。沙文汉说:“是刘晓书记派我来的,今后由我直接和你联系。你在做文化工作的同时,还要多接触一些工商界人士,参加他们的聚餐会,这是个便于掩护的合法形式。你可以利用聚餐会宣传党的方针政策,团结他们迎接解放!”做完这番交待,沙文汉就在黑夜中匆匆离去。金学成郑重地接受了这一任务。

  在警车呼啸的白色恐怖下,的确有一批中共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,在上海通过各种渠道,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工商巨子、银行大亨、文化界名流的身边,暗中传递着“山那边”的信息,为迎接黎明的到来而冒险奔波。

  01 “红楼”曾是上海的“民主之家”

  在大世界的斜对面,也就是中正东路(今延安东路)870号,有一栋三层楼高的红棉酒家,是一家粤菜馆,当年被冠以“红楼”的美称,平时常有工商界民主人士在此聚餐。红棉酒家的董事长盛丕华,在抗战中接受了共产党的主张,与志同道合的陈叔通、黄炎培、胡厥文等,每两周在这里聚餐一次,实则讨论国家大事。中共领导人董必武、李维汉、刘晓等都曾前来参加过座谈。

  金学成对红棉酒家的双周聚餐会记忆犹新,他说:“经常参加聚会的约有一二十人,每月举行一二次。因为来的都是民主建国会的核心人物,除了漫谈时局外,他们也讨论会务、筹措经费,几乎无话不谈,但对外是保密的。”令金学成印象尤为深刻的有两件事。1948年4月30日,中共中央发表了《纪念五一劳动节口号》,号召“各民主党派、各人民团体、各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,讨论并实现召集人民代表大会,成立民主联合政府”,要彻底推翻国民党蒋介石政权。香港的各民主党派人士首先声明响应“中共五一口号”。上海民主建国会(以下简称“民建会”)总部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,以双周聚餐会的名义,秘密举行了常务董监事会。经过热烈讨论,大家一致决定,坚决响应中共提出的口号,和国民党蒋介石彻底决裂,并派章乃器、孙起孟二人为总会代表长驻香港,以便与其他民主党派联络。同时,通知民建会转入地下的10多个会员小组,分头举行聚餐会讨论“中共五一口号”,并签名响应。后来各会员小组都纷纷签名拥护。另一件事是发生在1948年11月,国民党已一败涂地,对上海实施全面戒严,马路上岗哨林立,一片肃杀之气。与共产党并肩作战的民建会,在延安的提议下,全面转入隐蔽斗争。当月15日的双周聚餐会,对外声称是“开民立公司的股东代表会”,实际上就是民建会常务理监事会议。会上,黄炎培、盛丕华、胡厥文3人被授以全权处理会务,并组织一个15人的临时干事会。由于特务军警不时在楼外监视,聚餐会中途将会场从二楼移至三楼,在一间挂有“上元公司”牌子的办公室内举行,出席人员则从隔壁弄堂的后门进出,以防被马路上的军警看见。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,摆放了四张圆台面,桌上酒菜一应俱全,人们不断举杯敬酒,但说话时都自觉地压低了声音。那天,除黄炎培等领导人外,还有诸文绮、项叔翔、蒋君毅、王志莘等民建会骨干,都在会上争相发言,大家纷纷表达了斗争到底的决心。聚餐会当场筹募了民建会经费,商定双周聚餐会暂时转移到会员家中召开,或另寻他处举行。当年和金学成一样,经常出席双周聚餐会的还有中共地下党员李正文,然而他们彼此并不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。李正文说:“我当时是中共上海局策反委员会委员,书记是张执一。民建会通过张执一等人,在上海局的领导下活动。因我与黄炎培相识,就参加了民建会和职教社的活动,包括在红棉酒家举行的大部分工商界聚餐会,还作过两次报告。这个聚餐会就是全国工商联的前身。”除中共领导外,沈钧儒、许广平、周建人、马寅初、章乃器、林汉达等著名民主人士,也曾参加过“红楼”里举行的演讲或座谈,所以,“红楼”隐然成为上海的“民主之家”。

  02 董必武在聚餐会上呼吁“绝不对民主和平失望”

  便于掩护的聚餐会,使信息能够被迅速传播扩散,成为一个半公开的宣传方式。尤其是大型聚餐会,参与人员数量多且来自方方面面,消息隔天就不胫而走,传遍了上海的角角落落。其中,有两次大型聚餐会是在西藏南路19号中国基督教上海青年会大楼里举行的。这座九层高大楼的建筑风格中西合璧,一直是各界民主人士聚会之所。楼内雪庚堂餐厅,中西厨艺俱全,大堂宽敞气派,可摆二三十桌。1947年3月,中共代表董必武即将离沪返回延安,想作一场告别演讲,中共地下党请民建会暗中筹备举办。在预订雪庚堂餐厅时,称“是工商界人士大聚餐,聚餐人数约在一二百人以上,请准备二十桌”。当天,所有客人到齐就坐后,董老随陪同人员快步走了进来,人群中传来一阵低声欢呼,董老一一回应。紧接着,主持人说:“请中共代表董必武先生谈谈时局感言。”董老作了《目前形势与任务》的演讲,其中最令人振奋的话是:“朋友们,我们还要回来的!”“决不对民主和平失望!”中共撤离国统区,民主同盟活动也受到打击压迫。民盟主席张澜由南京赶到上海,住在西成路上的临时寓所,继续坚持领导盟员斗争。民建会在青年会大楼为他举办了欢迎聚餐会。那天,很多民主人士和中共地下党代表都来到聚餐会,须发皆白、一袭长衫的张澜即席发表了“坚持和平民主协商,决不放弃正义主张”的讲话,让在场人士深为感动。金学成回忆这两次大型聚餐会时,说:“因周围有不少特务监视,我们调动了不少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在门口接待、守卫,让特务无法捣乱。”有一次在觉林素食馆举行的素席聚餐会,很有特色。“觉林素食”开在淮海路嵩山路口,是一家有名的素餐馆。1947年9月正逢黄炎培70寿诞,就以“祝寿”为名举行了一次聚餐。那时的工商文教界人士中,有不少人提倡素食,包括黄炎培本人,于是决定将聚餐会安排在觉林素食二楼大厅举办。由于黄炎培与教育界人士关系紧密,大厅里摆了好几桌,主持人是民主促进会领导人、中共地下党员王绍鏊,中共地下党也派代表参加聚餐。原本的设想是,在国民党压迫中共和民主党派的最沉闷时刻,通过为黄炎培祝寿,让与会人员借机表达和平民主的愿望。但当人们到场后,发现一楼、三楼已被多名特务占据席位,连楼梯上也有小特务在监视。为此,聚餐会临时决定不致祝寿辞,王绍鏊的开场白就简单的一句话,“任老(黄炎培)70寿辰,只谈风月,不谈国事”。参与者心领神会,杨卫玉、江问渔等几位老人都只念了几首贺寿诗,但传递的是渴望和平民主的信息。因为满场都是“子乎者也”,特务们听不懂,便也没有找茬生事。这几次大型聚餐会,因新闻界的中共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的妙笔生花,事后都见诸报端,人们悄悄议论,就如同寒冬里生出的一丝暖意。

  03 聚餐会掩护民建会继续地下斗争

  1947年10月,国民党公开镇压国统区民主运动,宣布民盟非法。中共建议,上海民主党派转入地下进行斗争。民建上海总部理监事和会员秘密分成十几个小组,各自独立开展活动、举行会议。这些分散开来的小组在中国银行、钱业公会、浦东同乡会、上海青年会等处餐厅,都曾举行过每周一次的聚餐会。

  位于外滩的中国银行,有高级职员用餐的豪华小餐厅。民建会通过银行事务科科长、民建会会员莫艺昌,借用了201室小餐厅召开聚餐会,既可靠又安全。在这个小餐厅里,举行过重要的地下组织会议,如民建会总部设立临时干事会后的第一次会议,会上明确了各小组人员、召集人以及联系方式等,对此后斗争的持续开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。更多的小组聚餐会是在会员家里举行的。如王艮仲、徐永祚、吴羹梅、王志莘、孟征祥、李文杰和金学成等,都举办过家庭聚餐会,以“滚雪球”的方式,团结吸收了更多工商界人士前来参加。原聚餐会中的中共地下党员也按照指示一同参加,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。金学成的长子回忆道:“在我家开时,可以讲是高朋满座,门口停满小车,妈妈帮着张罗接待,忙进忙出打招呼问好。我也认识其中不少人。还请了大师傅来烧菜,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,实际上就是一种掩盖,聊大行情,就必然要涉及到时局。”聚餐会有时还跨组织举办,有地下民盟、九三学社等成员参加,多为工商、钱业等界人士。有一次小组聚餐会,是开展响应中共“纪念五一节口号”签名,参加的地下民建会会员范尧峰、莫艺昌、何叔伦、朱德禽、陆亚东等10多人都当场签名。有一名临时出席的地下九三会员表示暂不签,后转告九三组织,经说服也签了。当时民建会转入地下的10多个小组,在各自举行的聚餐会讨论中,会员纷纷签名表示拥护中共“纪念五一节口号”。为了和中共及其他民主党派保持联系,民建会总部临时干事会派盛康年、王纪华两人,担任上海和香港的地下交通。王纪华是中共地下党员,盛康年也和中共有过历史联系。他们多少次冒着生命危险,出入特务、军警密布的轮船码头,把上海的情况密报给中共上海局和民建会驻港代表,又把香港的指示和意见带回上海。1949年元旦刚过,中共上海局领导人之一的沙文汉,悄悄地从香港来到上海,又一次叩响了金学成的家门。他对金学成说:“上海局按中央指示就上海解放专门召开了会议,派我回上海传达并贯彻。中央要求一定要配合好上海解放、接管和工商业政策执行等工作,强调宣传东北解放区的接管经验。工厂、商店、银行等照常生产营业,让每一个老板知晓党的工商政策。”那晚,沙文汉和金学成交谈到很晚,沙最后住在了金家。第二天,金学成很快把信息传递给了各聚餐会小组。1949年3月黄炎培应中共中央邀请抵达北平后,随即向上海人民发表了无线电广播讲话,称毛泽东等向他当面承诺,凡属私人工厂、商店、银行等一律保护,不受侵犯。各聚餐会小组也通知会员,并转告亲友务必收听黄炎培的讲话。当无线电里传来黄炎培浓浓的乡音时,大家都仿佛吃了定心丸。

  04 星五聚餐会最强力反映工商界呼声

  参加首届全国政协的星五会员黄炎培(前排左二),胡厥文(前排左五),章乃器(后排左一),盛康年(中排左六),莫艺昌(后排左二)

  当年影响较大的,还有一个星五聚餐会,由黄炎培主持,参与人数逾百人,包括金融界、工商业名人以及自由职业者等。他们中有许多人曾内迁大后方,参加过重庆星五聚餐会,听过周恩来的报告,还见过毛泽东,如王志莘、王性尧、王宽诚、包玉刚、宋汉章、吴蕴初、冼冠生、胡厥文、胡西园、胡伯翔、刘靖基、颜耀秋等。星五聚餐会的通讯录是黄炎培亲自编的,还写了附白(说明)。金学成回忆说:“他们都和黄任老(黄炎培)有关系,工厂刚从重庆复员,最关心有关工业和经济的政策。”

  1947年2月,国民党政府与美国签订自由通商条约,舆论哗然,纷纷谴责其伤害了中国民族工商业的利益。在星五聚餐会上,多数会员认为,“美国制造实力强,中国落后又逢内战,无法与其竞争,结局必然是美货倾销,国货滞销。国民党同美国签约,是指望美国力挺它打内战,却置民族工商业生死于不顾”。经济学家季崇威也被邀请到聚餐会上作报告。随后由星五会员、上海工业协会理事长吴蕴初出面呈文国民政府,呼吁:“实行关税保护政策,以切实采取措施限制美货输入,挽救民族工业。”吴蕴初等5人带队再赴南京请愿,上海各界人士组织了2000多人的游行队伍到北火车站送行。南京随即派宋子文、陈立夫到上海座谈。由此推动了中共发起的“爱用国货,抵制美货”斗争。1948年8月19日,蒋介石以总统名义颁布《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》,以“金圆券币制改革”搜刮民财,并以所谓“限价”政策来控制物价恶性膨胀。工商界存货被一抢而空,工厂无法继续生产,陷入破产绝境。上海市区出现粮荒恐慌。在星五聚餐会上,胡厥文、吴羹梅、徐永祚和金学成等,对此做出猛烈抨击。不久,军警狠开杀戒,在南京路枪毙所谓“奸商”,然而由于违背经济规律,金圆券仍迅速贬值几成废纸。1949年元旦,蒋介石被迫辞去总统一职,由李宗仁代理总统。李宗仁期望国共南北划江而治,一面提出恢复国共和谈,一面对民主党派和工商界多方拉拢。工商界也有认为划江而治对自家企业有利的。星五聚餐会上,中共地下党员悄悄传达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,多数人认清“李宗仁只是个傀儡,蒋介石仍在幕后操纵”,必须彻底推翻蒋介石政府,建立新中国,工商业才有出路。1949年春天,华北地区大部已解放。解放区提出“南北通邮、通商、通航”的“三通”建议,以缓解上海的物资供应短缺。这一讯息在聚餐会上反响强烈,大家认为“三通”合情合理,正可解上海粮食、棉花、煤炭的“两白一黑”燃眉之急。会后,他们组织上海国货厂商代表团赴南京请愿,要求实行“三通”,结果遭到国民党政府断然拒绝。上海工商界对国民党完全失望,更坚定了迎接解放的信念。

  05 聚餐会上促成“十老上书”力救学生

  1947年5月20日,在全国学潮推动下,上海大中学生冲出校门上街大游行,遭到国民党军警的镇压。当天有100多名学生受伤,还有20多名学生被捕。双周聚餐会上,群情激愤,陈叔通慷慨陈辞,最后商定由会员分头登门,邀请张元济、唐蔚芝、李拔可、叶揆初、张国淦、胡藻青、项兰生、钱自严、陈仲恕等老人联名上书,要求释放被捕学生。这就是有名的“十老上书”,在社会上引起剧烈反响。上海市市长吴国桢不得不下令释放学生。聚餐会上,邱文奎、沈子槎、罗伯昭、徐昭镇四名会员,当场各捐款一千万元法币,用以资助遭迫害的教授和学生。同时,聚餐会也为因支持学生运动而遭受胁迫的张志让等十多名大学教授,进行了募捐。上海公交工人为求生存,向国民党当局提出了“应变费、应变米”的正当要求,以度艰难时日,但遭到拒绝。1949年2月16日,在钟泉周、王元、顾伯康三位工人领袖的带领下,公交工人举行大罢工。国民党军警逮捕了钟、王、顾三人,并在次日枪杀于江湾刑场。聚餐会会员得知后,立即募集了可购十八担大米的捐款,送到正在医院待产的钟泉周夫人手中,可谓雪中送炭。

  解放军大军压城之际,聚餐会会员还参与了搜集情报和组织策反活动。浦东同乡会的姚惠泉搞到了国民党军队在市郊布防的碉堡工事图,马上交给了解放军。在中央银行任职的黄竞武,不仅将国民党运黄金去台湾的情报密告中共,还曾在会员孟征祥家中聚餐时密谋策反军警人员。后来,黄竞武不幸被捕,惨遭特务杀害。

  当年的牛尾聚餐会,会员包括工商、文艺、教育、司法界人士,如胡曲园、孙晓村、于伶、金学成、蔡叔厚、陆久之、黄定慧等。另有国民党军统要人王新衡也经常出现在金学成家的聚餐会上,他曾计划策反国民党淞沪警备总司令汤恩伯,沙文汉和中共情报系统领导人吴克坚,都曾听过金学成和蔡叔厚的汇报,可惜策反最后没有成功。

  06 聚餐会成员继续投入新中国建设

  聚餐会在民主运动中作用显著,遭到国民党特务的忌恨。1949年5月12日,特务密谋逮捕金学成、徐永祚等聚餐会骨干人员。中共地下党从内线得到情报,沙文汉在当天傍晚急匆匆赶到金家,让金、徐等人火速转移,避免了一场对聚餐会革命活动的大破坏。之后,金学成辗转于几位好友家躲藏,直到解放军进入上海。解放后,金学成到市军管会去找化名张登的沙文汉,并与沙一起去见了市委副书记刘晓。刘晓当即安排金学成到军管会协助工作。随后,徐永祚等人也通过金学成找到了军管会。再以后,金学成担任了华东军政委员会副秘书长,徐永祚担任了上海市人民协商委员会副秘书长。聚餐会的各界民主人士又都投入了新中国建设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