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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的部队排山倒海般冲上去”
5年前,上海解放65周年之际,本报推出“上海,我的1949”专题报道,寻访亲历上海1949年的见证人,以口述实录的方式记录下这段人与城市的历史。
5年过去了,寻访仍在继续,而难度显然越来越大。这批亲身经历这段历史并留下完整记忆的人,大多已超过85岁高龄。年至耄耋,仍能耳聪目明、娓娓道来,更属不易。事实上,正因为愈加艰难,才愈显得迫切和必要。
本报今日第13版、第16版刊登的三位老人的回忆,分别从参战士兵、普通民众及家庭妇女的角度讲述了自己所亲历的上海解放。在这些鲜活、生动的故事中,我们不难理解,为什么人民解放军的胜利势不可挡,为什么共产党人能永葆革命斗志,为什么人民如此热烈欢欣地迎接这个新生的政权。
我是江苏连云港人,18岁参军,1949年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役。当时我20岁,是第33军98师292团3营6连文书,属第三野战军第9兵团。
1949年4月20日起,人民解放军第二、第三野战军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和总前委的《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》,先后发起了渡江作战。我所在的部队在安徽无为县境内渡江。由于我们是第二梯队,所以战斗不是很激烈,全师伤亡十几人。
4月23日,我大军攻克南京后,国民党军队全线败退。若京沪杭警备总部所属部队中的5个军逃到上海,加上他们在上海现有的7个军,兵力就有12个军之多,这就大大增加了解放上海的难度。因此,我所在的三野第9兵团接到命令,一定要赶在他们到达上海之前,把他们消灭掉!
急行军五昼夜一面走一面睡
大家原本以为渡江之后可以休息一下,没想到收到了昼夜急行军的命令。具体要走几天、走到哪,都不知道,后来才知道,我军准备分三路包围、歼灭这5个军。
从南京逃出来的国民党军是大部队,有辎重、家属和财物,走的是大路,白天走,晚上休息。为了抓紧时间,我们必须抄近路,走小路、走山路,昼夜不停,按上级命令到达指定地点。这是死命令,必须坚决执行。
4月的江南,细雨绵绵,我们的部队就在蒙蒙细雨中急行军。雨“滴滴答答”地落在身上很难受,衣服一会儿就湿透了,慢慢被体温焐干,很快又湿了,不出多久,浑身上下就臭了,味道很大。才那么几天,我们的身上都长满了虱子。虱子多到什么程度?伸手往背上一摸,就能摸到一两只。
因为是急行军,要轻装上路,我们全身上下的装备就是一身衣服、一个背包、一条毛巾、一个瓷碗加一双筷子,除此之外就是步枪、子弹、手榴弹。渡江之后,每个战士都发了一个米袋,装满了三四斤米。这些米都是炒米,就是大米煮熟后放在锅里炒干。一开始,大家都觉得好吃,吃得很香,没想到每天下雨,米袋都淋湿了,炒米黏成一块,像又粗又硬的大香肠,倒也倒不出来,只好用手挤出来。
我们白天行军,晚上也行军,饿了就边走边吃。没有水怎么办?路边小河沟里的水舀出来喝。好在每人包里都有生大蒜头,这时候派上了用场,吃完喝完咬一口,既“下饭”,又消毒。
有人说,你们为什么不到老百姓家里搞点吃的?确实,一路上经过很多村庄,但基本都大门紧闭,或者空无一人。部队刚刚打过来,老百姓对解放军不了解,十分害怕。渡江之前我们都接受了入城教育,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已经牢记,顶多停下站在老百姓家的屋檐下避避雨,吃点东西。
出发前,我们每人发了一双新鞋,加上脚上穿的,一共两双布鞋。布鞋都是解放区老百姓做的,有的还绣着“将革命进行到底”的字样,很漂亮;但一遇到下雨天,走在烂泥路上,一会儿爬小山、一会儿过水塘,很快就磨破了。鞋子开口了怎么办?舍不得换新鞋,用布条子扎一下,实在不能穿,再把新鞋穿上。两双鞋都不行了,就把布袜子当鞋。包括我在内,很多战士脚上都磨出了泡、磨出了血,有的一个水泡没好又长一个,我们称之为“泡中泡”。现在想想都很疼,但那时候大家年轻,确实不怕苦不怕累。
不知不觉中,我们昼夜行军走了整整五天五夜,极度疲劳,尤其是没有时间睡觉。到后来,大家都迷迷糊糊的,你拉着我我拉着你,一面走一面睡。过小桥时是解决睡觉的最好时机。因为过桥必须一批批过,大部队就停了下来。大家一坐下来,你靠着我我靠着你,三个人或两个人一靠,马上就歪着头睡着了。就算地上有水,三个人站着背靠背也能睡。轮到要过桥了,排长、连长一个个过来拉耳朵:“起来!出发了!”
“小孟!指挥大家唱一个!”,大家精神就来了
我们昼夜急行军五天五夜,一昼夜走150余里路,疲劳程度是很难形容的。但越是在困难的时刻,越能显示党员、干部的榜样作用。
有的战士身体比较弱,走不动,其他战士马上接过他的枪帮他背。这个时候,谁是共产党员,马上就能看出来。行军过程中,各级干部和大家完全一样。连级、排级干部还比较年轻,一些团级干部三四十岁了,和我们一样吃一样走,顶多撑一根拐杖,不搞一点特殊化,完全同战士打成一片。大家一看:首长都能这样,我们小青年还怕什么?这点困难,和红军长征时啃树皮、吃草根比起来差多了!
在极端艰苦的急行军过程中,我们为什么能保持高昂的情绪?这里面有很多因素。比如说,渡江之前的诉苦运动,使得战士们的觉悟都大大提高了。另外,我在部队当文书,喜欢唱歌,经常打拍子指挥。极度疲劳的时候,指导员喊一声“小孟!指挥大家唱一个”,大家精神就来了:“唱一个!”
当时唱歌,有三首歌唱得最多。第一首《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》:“向前!向前!向前!我们的队伍向太阳,脚踏着祖国的大地……”歌一唱,马上精神抖擞,脚步有力,向前进了。走到靠近村庄的时候,我们就开始唱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,翻来覆去地唱,这对每个人都能自觉遵守纪律作用很大;快要解放上海的时候,我们唱的是《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》。后来进市区、睡马路,基本上唱的都是这首歌:“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,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……”
这五昼夜,我指挥大家唱歌,不知道唱了多少遍,那场景历历在目。现在回想起来,这些歌曲确实对鼓舞士气起到了很大的作用。“解放全中国”的斗志非常强,不管天大的困难,只要互相鼓舞,我们都能斗志高昂,这就是我们部队取胜的主要原因。
“袋子”已经张好,只等把“袋口”扎紧了
解放军第33军、第34军先后在4月27日、28日到达安徽广德地区。兄弟部队也从另外方向截断了逃军的出路,我军已经形成合围,“袋子”已经张好,“请君入瓮”后就可以把“袋口”扎紧了。
围歼战在广德、郎溪地区打响,后来军史上称为广德战役。我军有第20军、第23军、第25军、第31军、第33军、第34军参与了这次战役。国民党京沪杭警备总部所属的5个军,都被我们包围了起来。
仗很好打。周围都是丘陵,国民党军一被包围就没有了斗志,枪声基本听不到。我们很少遇到抵抗,就直接出击抓俘虏了。后来我看资料,光我们第33军98师就抓了13000多名俘虏。
好多国民党高级军官化了装,扔下老婆孩子,企图混在老百姓中间逃走。一次,我军一名排长发现有个人走起路来特别慢,不像老百姓。上前刚说“带走”,他立刻就逃了,肯定有问题!我们抓住他,把他衣服脱下来一提:怎么这么重?原来他把金条、银圆都缝衣服里面了。
还有一次,指导员叫我去看饭烧好了没有。我去了一看,饭菜刚烧好,香喷喷的,正准备回去报告,“哗”地涌来了好多国民党兵。我想:“糟了!被国民党包围了!”炊事班班长是个老兵:“把枪拿好!听我指挥!”话音刚落,他们全都围了上来,不是冲我们的,而是来抢饭吃的――原来他们也饿了好多天了。连长派一个排把他们包围了起来:“快投降!”“是!是!我们是来投降的!”他们一边嘴巴里嚼着饭菜,一边把手举起来。
整个广德战役,用了3天不到时间就结束了。我军大获全胜,抓了一个军长,打死一个军长,跑了三个军长。
刹那间,不知道有多少冲锋号在吹
广德战役打完之后,我们轻松了一些,开始向大上海进军。雨停了,团以上干部有马骑、有小车坐了,我们战士的鞋子也换新的了。可惜衣服没换,背上一摸,虱子还是乱爬。
5月10日,第三野战军下达了《淞沪战役作战命令》,决定以第9、第10两个兵团打上海战役。5月12日,解放上海的战役打响。我们第33军作为第10兵团的预备队,第99师暂归第29军指挥,向月浦攻击,第98师暂归第28军指挥,向杨行攻击,军部则率第97师进占嘉定。
当时,蒋介石为“坚守大上海”,命令淞沪警备总司令汤恩伯制订了淞沪防御计划,集中了8个军25个师20余万兵力,配备坦克、装甲车各上百辆,还在外围修筑了4000多个钢筋水泥碉堡。
我军解放上海主要有三条战线,一条是位于浦东境内的东线;一条是位于浦西境内的西线,主战场在宝山,我们第33军就在西线;中线则以27军为主,主要进攻上海市区,“瓷器店里捉老鼠”。整个上海战役,两个战场战斗最为激烈,一个是月浦,一个是高桥,牺牲的战士主要都是在这两个战场上牺牲的。
当年参加解放上海战役的主要有10个军,其中第28军、29军、26军、33军、25军共5个军在宝山激战。当时,我们第10兵团从吴淞西侧猛扑月浦、刘行、杨行地区,守军是国民党第52、第54军。
这一带地形平坦,射界开阔,国民党军建有大量的钢筋水泥碉堡群,还构筑了铁丝网、鹿寨、竹签、壕沟、木桩、地雷等障碍物,我军根本靠近不了。对方还有飞机、舰炮和要塞炮火的支援,战斗很激烈。当时,我们第33军是第二梯队。第一梯队的第29军伤亡很大,第33军便顶上第29军,继续在杨行战斗。其中,293团进攻受阻,损失很大,伤亡100多人。
5月16日,陈毅司令员在得知第10兵团的战况后,作出了指示:“敌人在我钳形攻势下,已难逃脱。攻沪战役不要性急,我军应处于主动地位,做充分准备,大量使用炸药配合炮兵,克服敌钢筋水泥堡。”
根据这一指导思想,我们立刻改变战术,暂时不动,把敌人包围起来,就地深挖战壕。当时,每两个人挖一个掩体。我和文化干事两人挖了一个,躲在里面。国民党军每隔一会儿就把炮弹打过来,一打就是5发。后来他们打多了,我们都熟悉了,只要听到“砰”的一声,立刻就知道,炮弹马上会“一二三四五”地落在哪个方位。
有一次,炊事班长挑了一担大米饭,还很难得地烧了大蒜炒肉送到战壕。正在这时,只听“砰”的一声炮响,大家赶快隐蔽,炮弹正正好好砸在装大米饭的筐子上,“哐哐哐哐哐”,5发炮弹,一顿饭没了。
我们在杨行包围了三四天,吃喝拉撒都在战壕里。终于,上级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,要求一定要占领吴淞口,切断吴淞与市区的联系。刹那间,也不知道有多少冲锋号在吹,满耳都是“嘀嘀嗒嘀嗒”的声音,我们的部队像排山倒海一样冲了上去。国民党军完全是兵败如山倒。我们冲上阵地,发现有的国民党军炮弹就在炮的边上,箱子都打开了,来不及打就逃走了。
永远忘不了牺牲的7613名指战员
5月27日,上海解放。
消息传来,大家欢呼雀跃。我提议去照相馆留念,纪念这来之不易的胜利。第二天,我和几位战友来到照相馆,身穿军装,高高兴兴地照了一张相片,至今还保存着。
那些从渡江后就一直跟着我们、一路跟进大上海的虱子们,也终于得到了彻底解决。大家领到了新的军装,把身上臭烘烘的衣服全部扒下,扔到水里煮沸,心情真是太舒畅了。
上海解放后,我们第33军就担负起上海地区的警备任务。1950年11月,第33军改编为华东公安部队兼淞沪警备司令部,第97、98、99、100师依次改编为公安第14、15、16、17师,第33军番号撤销。我后来转业到地方,在川沙县供销社职校任副校长,现在是上海浦东商业股份有限公司离休党支部书记。
解放上海战役历时16天,有几个数字我永远忘不了――整个上海战役中,牺牲的解放军指战员有7613人,包括团级干部6人,各界革命志士100人,支前干部和民工72人。牺牲在宝山的解放军烈士有近4000人,占整个解放上海战役牺牲烈士的一半多。
我们第98师牺牲了126人,其中指导员9人,连长5人。我们师牺牲的烈士都安葬在宝山烈士陵园。我住在宝山的时候,每个礼拜都要去看看那些曾经战斗生活在一起的战友。他们当时都是20岁出头的孩子,没有妻子、儿女,为了解放大上海、解放全中国,牺牲在这里。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们!